云枫等人上岸后,三侠本是想邀齐众人同回先时与屠友勇夫妇所居的客栈,不想洞庭怪叟却告知各人,他已托人在城郊赁下了一进院落,地方宽敞,足够此间所有人共住,既比客店舒泰,又不消过多担心会否有人前来窥探。听说如此,大伙欢喜,皆欣然应下。当下商议一番,决定这便随怪叟过去,然而因在早前客栈中尚还留有许多物事,更有着屠梅二人的两匹宝马,如何也都要取回,但想想此刻已值深夜,回城去恐怕不便,那一尽事物也只好待白日再抽空去取,况且怎么也都要回去给店家结算房钱,想来银钱未算,那些物品店家是无论如何都要好生看管的,不然一旦丢失,被客人寻来索赔,岂非得不偿失。如此,众人也就都跟着怪叟回去他说的那座宅子。却说云枫听怪叟说花钱赁房一事,心内便觉纳罕,料想怪叟一生浪迹江湖,哪里会有闲钱去租赁宅院?于是便出言相问。怪叟得问,便道:“哦,这却都要托令师之福,银子是他给的。”
云枫听说,更觉诧异,心想武当派上下尽都是一些清贫道士,就算在武林响誉盛名,也到底不是什么阔绰的武林世豪家族,哪里会有这许多余钱?如此,云枫不免再问。这回怪叟却只是含糊应了句:“哦,香火钱,香火钱,哈哈。”
之后就只笑而不答。云枫见怪叟面上颇有几分神秘,觉得此中肯定另有隐情,本想一问到底,怎奈怪叟却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起来。云枫一时问不出个所以,也就暂且作算。其实,怪叟倒不是有意隐瞒云枫,也并非因为此事说来话长,委实只消寥寥数语便能详尽道明,却只因此间人多,怪叟竟不好过多张扬,只想等待与云枫独处时,再和他细说。——原来此事实还与云枫有着莫大干系。需知,怪叟所说的“张三丰赠送的香火钱”
并非其他,正就是数月前明成祖朱棣(作者按:成祖乃是永乐帝的谥号,实为死后方能追授,各朝皇帝莫不如此,小说中为了叙述便宜,遂才直接将“成祖”
二字拿来运用,其实那时侯连朱棣自己也都还不知道谁个是成祖。)假借进香拜观而微服暗访武当时所赠大量金银中之极少部分,至于朱棣此番武当之行的目的,自不消多道,正是追寻建文帝的下落。好在那时云枫不在山上,否则一经与朱棣朝相,岂有不被认出之理!怪叟也就是因为这层干系,当着眼前许多旁人,才不好向云枫直言,否则这等小事何需遮遮掩掩!却说在朱棣初探武当未果之后,心内疑虑始终还不能得以消解,总想要再探,如此也就有了后来朱棣的三番五次拜山之举,更还兴师动众地散银上百万两将武当派重新整修——只因他实在找不到适当的理由来将武当山翻查个底掉,才借修造之名,实施明目张胆的搜查,其所用工人之中更有许多乃是大内密探及锦衣卫乔装改扮。但朱棣到底也都没能寻着建文帝影迹,反是将武当派着实翻新了一番,还特别为三丰真人盖了座遇真宫并塑一尊真人像,以弥补自己“亵渎”
之过。这些,且都是后话,时下还尚未曾经历。只说众人随怪叟将行半刻,来至那进宅院,方一进门,朝面就迎来一个健硕汉子,见了诸人,即是一脸的欢笑。细瞧那汉子,许多人也都认得,不是旁个,正是赵德。原来,这赵德本是与洞庭怪叟一起的,只因怪叟觉他武功不高,若随自己同闯君山,遇到危险未免要分神照护,这一来难免有所牵绊,倒是不比自个儿独去来得方便。这么着,怪叟便要赵德留在了这早先赁下的宅院中,守侯消息,若大伙同归最好不过,若然知悉有所意外,也好尽快赶去武当或是嵩山盟会通传。赵德也是自知武功与怪叟天差地远,随往定然徒添麻烦,也就乐得为其留守。云枫见到赵德,先是一怔,继而连忙扑上与之相拥,蕴泪唤道:“赵大哥,你也在此!”
赵德突见旧主兼故友,心内也端的激动不已,鼻中一酸,也是热泪盈眶:“楚兄弟,可又见面了,想煞我啦!”
一时,原与赵德相认者也都赶着上前相见,互道别后情怀。怪叟见此亲情景象,实在是多年都未曾遇到了,不禁也是心内感动,老泪纵横起来。但怪叟毕竟乃此间长辈,不可太显小儿女情态,热泪方涌,便赶忙以袖揩拭,但究竟由于控制不住情绪,直是揩了几次,这才不再落泪。当下怪叟强作欢颜道:“哈哈哈,我说你们,见面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进到里边见不好么。”
得闻此话,众人才都恍然,彼此顾笑一回,相继进屋叙话。莫瞧这座宅院只是临时赁下租用的,但因怪叟给的银钱丰厚且乃现银,内中陈设物用竟应有尽有,本来尚还配备了下人、小厮、奴仆、女婢数人,但怪叟恐怕人多眼杂,一些机密事不免会为外人知晓,遂便将这些人等尽皆辞退了,不过每人也都得到了充裕的贴补。——总归这些钱都是人家(朱棣)送的,怪叟又何消在意许多,只管花他的就是。众人入来厅堂,彼此由相认者重新作了引见,各自互道“仰慕、兴会”
等寒暄之语,怪叟因为是久誉武林的前辈高人,便格外受到众人的尊敬,况又是此宅主人(临时的),落座时,少不得坐在了正位之上。这边,云枫拉了未泯、赵德及苏琴几人坐下,李敬常与晋冀双虎也一并坐了过去。武当三侠毕竟年纪稍长,不便同云枫等人一起搀和,且就自坐到了洞庭怪叟下首,同着的还有屠梅夫妇。而苏菡本来是要同兄长而坐的,但见其身边乃是童未泯,秀目一番,就转离了开去,好在三娘见她也是玲珑剔透的一个可人儿从而心内暗自喜欢,想要亲近亲近,就将她请到身边坐下,两人谈笑,彼此姐妹相称,如此才没有落单。这边,宁百琨忽朝屠友勇唤道:“啊,干表舅,同侄儿一起罢,咱们也好叙叙。”
屠友勇见他那面已经挤满了人,自己再过去,未免显得扎堆,而且又不大愿与三娘分开,因回道:“啊,不了,你们聊,回头咱二人单叙便了。”
宁百琨也就不再强求。却说众人听得宁屠二人间的称呼,倒是不免同怔,相继发问缘由。屠友勇见问,也只好将自己与宁百琨两个的微妙关系简略解说了一回,众人这才了然。只听童未泯笑道:“哎哟,俺索(说)嘛,早瞧你俩误工(武功)颇有象四(相似),却又不尽同,那时只道翘喝(巧合),现才明白咧,嘿嘿!”
于是众人皆笑。一时又想起屠友勇师父暨宁百琨姨父“锦州霸王刀”
万仲通,不禁又都连叹惋惜。相谈中,众人各自讲起别后经历,直是感慨不断。云枫和娉婷在额尔古纳河一战之后的草原之行固然教人惊羡,而童未泯等一干在那次以后的种种事故听来更是教人啧啧称奇!当说起众人在栖霞镇上被救一事,竟无一人能真正说清道明。只都说是那晚正值假寐(由于身受押解,群豪实在无一人能睡得安稳)之时,蓦地里都觉着身上缚累绳索尽托,手脚登时便可活动自如,抬目看时,只见得一黑衣蒙面之人向各人打着手势,示意不可声张,跟着又低道了声“若想离此,快随我来”
这也是那人由始至终说过的唯一话语。群豪那时虽还不很明晰究竟,但也知道机会难得,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众人也不多问,只随着那神秘人悄悄离走。——由于那时每人都身有不俗武功,在脱缚之下,想要悄没声的离开,料来绝非难事。如此,群豪随那神秘人一路北行,直是出了栖霞镇而来到一处渡头,那神秘人方才停下,即时向群豪略一拱手,也不待各人发问、道谢,便即一个腾身疾掠,霎眼间就已奔出里许,再片刻工夫,竟没了丝毫踪影。一时间,群豪连连咋舌,大叫奇怪,更叹那神秘之人武功了得,且不说他离去时显露的那番轻功此间无人能及,就是他能凭借一己之力将这许多人从朝廷官兵眼皮底下搭救出来的这分能耐,也端的世所罕见了。此后,众人虽是胡乱猜测一番,却终究想不出会是何人,想来就是三丰真人也才不过如此而已。况且,那晚有许多官兵及锦衣卫倒也罢了,最难办的是还有昝占戈那么一号人物。若非那神秘人武功登峰造极,怎可能在行动上瞒过昝占戈的一双耳目去!群毫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多想,只觉还是早些离开地头方为紧要,莫教朝廷人追来,那可就辜负了那神秘人一片苦心了。当下群豪商定,此番自己等人已皆成逃犯,若再成群结队的行走,定然惹眼,不如化整为零,干脆一哄而散,各走各路,如此,朝廷人也不好追查。同时大伙还另有约定,虽不知那神秘人姓名相貌,但毕竟于己有恩,断不能忘却,便统一尊称其为“蒙面恩公”
定下此后无论在何地何时、无论哪个人先得遇见到与他神似者,都要立即通知其他人等,聚来共同答谢救命之恩。定夺妥善,群豪这就相继而散。那以后,童未泯等自然又归到了一行,刚巧此地距离扬州已不很远,苏琴便请众人一同归家,况且扬州苏家在附近势力颇大,就是当地官府也都要礼让三分,如此还可借机躲避日后可能会接踵而来的官兵追查。各人觉得此事可行,于是就不再客气,急急同着苏琴回了扬州。而童未泯与苏小妹也便是在那后来认识的。待在扬州居住了许些时日,见风波稍平,未泯等便商议起程离去,后又听说武林中竟推了云枫做盟主,不禁皆大欢喜,于是便决定干脆也一并赶赴嵩山,与那里的众位英雄豪杰会合。这么的,苏琴自然是也要跟着,而苏小妹虽没有什么必去的原由,但对于自己那个“损友”
却有些难于“割舍”
再因早就想随兄长闯荡江湖了,于是就央求爹爹准许同行。苏云杉知道女大不中留,何况自己女儿本就是个疯野脾性,见有这许多武功高强之人随行,也就应允了,但临行时还是与女儿约法三章,要她不可任意随性行事。苏小妹见能得出去耍玩,自然满口应承。岂知世间诸事偏多变故,众人方才出行不久,欲待取水陆转陆路奔赴河南时,竟在淮南被丐帮弟子给拦截了,激斗一番,虽各人身手不俗,但终究寡不敌众,教人家擒了个实在。此后自又被展转带去了丐帮总舵。不过好在那日于混乱之中,童未泯等究竟也拼着全力使武功不高的赵德脱出了围困并要其尽快赶去嵩山报信。之后赵德本是要依众人所托赶赴嵩山,岂知一路来尽是遇到丐帮人物拦阻,还好赵德经验丰富,未教人家逮个正着。心想:嵩山是去不得了,此后一路定然处处遭劫。心下灵光一动,决定不如先去武当报信,暗道:你们只知我必去嵩山,哪里想到我竟改道武当!其实赵德也是误会了,那时丐帮倒并非只与他一个为难,举凡取道嵩山的江湖人物都是要遭到拦阻的,委实是俞百龙恐怕天下豪杰真个齐集去嵩山而从此与他丐帮势不两立,所以才实施出如此一条应对之策。至于拦下童未泯一行,那也纯是巧合,待擒住之后才发现这一群人不仅有丐帮的“叛徒”
更都是自己“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