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即位后的第一次朝会发生在登基大典的第三个月。
合朔裸足趺坐在龙椅上,头发披散着,身上只披了龙袍的最外一层,支着脸颊垂着眼看在场的臣工;总争吵不休的文武官员如今像死人一样垂头耷脑地分立两旁,偶尔被殿外飘进来的、夹杂着污血腥臭的风熏得偷偷干呕一下。
——登基大典上新帝举着礼器剑捅死出言反对的谏官,又自说自话走完典仪的样子至今是令他们午夜惊醒的噩梦,没人敢先触这个霉头。
“弑父、弑君,”合朔从桌上堆成小山似的奏折中信手翻开一本来,慢吞吞地读,“无人伦,悖天道……”
她读完一本就往地上扔一本,动作间白生生的肉体从散乱的领口和宽广的衣袖中裸露出来,满殿文武紧闭起双眼倒吸冷气,此刻比起君王的暴戾倒更加怨恨起那些找事的言官来。
所有人都清楚:每一本跌在地上的折子都代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比起不在意恶名来,或许说她想用残暴二字留名青史更准确些。
“这几日朕没再收到参朕的奏折,”合朔吃吃笑起来,向前一扑,两手撑在已经空无一物的桌案上,“你们对父皇的忠心仅此而已吗?”
下面寂静片刻,以如今已是三朝元老的徐丞相为首,山呼万岁。
合朔拍着手大笑起来,起身时推开要来搀扶她的顾清风,踉跄着跌跌撞撞往御座台下走,最后趴到太常卿面前笑嘻嘻地指着自己一叠声问:“我万岁?我万岁?”
太常卿猝不及防对上她那张离自己半寸不到的笑脸,刚睁开的眼又被吓得紧紧闭上,只是不住地念叨着“万岁、万岁”。
又如法炮制吓了几个人,合朔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呦哎呦几声,索性翻个身躺在地上看他们。
顾清风轻而慢地到她身边来跪坐下,合朔这时候不再笑了,老老实实顺着他搀扶的力道起身,嘴里嘟囔:“哎呀,真凉快。”
这正是寒冬腊月,阖宫上下因新帝的命令都没烧火龙。此刻众人穿着厚实冬装亦觉寒气逼人,见合朔穿着片不足遮体的单衣躺在肉眼可见冒着寒气的石砖地上还直呼痛快顿时惊骇不已,胆大的思来想去在心中恶毒咒了句:活该她一世无子。
合朔这时面色潮红起来,额角不住往外冒细密汗珠,似有春意地斜歪歪靠在顾清风怀里,背在身后的手却发着颤在他腰侧拧了一把。
顾清风会意,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喊出了那句标志着一个太监达到他职业生涯顶点的话:“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以心中狂骂“成何体统”的徐丞相为首的群臣窝窝囊囊地谢恩退朝了。
四月前宫变时宫人死伤不少,合朔又始终不肯选除顾清风外的宫女内侍放在身边伺候,于是退朝后关殿门的活计还是落在了如今已是总管太监的顾清风身上。
“不然你要朕关去门?”合朔瘫软在龙椅上,于喘气维生的间隙朝埋怨这一点的顾清风翻个白眼,“少说废话。”
顾清风倒杯温水给她,边为她拍背顺气边连连点着头应声:“是是,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